人 物
高老太爺
高克明——他的三子.
高克安——他的四子.
高克定——他的五子.
周 氏——他的大兒媳婦.
王 氏——克安妻.
沈 氏——克定妻.
覺 新——號明軒,大房的長子,大少爺.
覺 民——大房的次子,二少爺.
覺 慧——大房的三子,三少尋.
覺 英——三房的長子,四少爺.
覺 群——四房的長子,五少爺.
覺 世——四房的次子,六少年.
瑞 玨——覺新妻.
淑 貞——五房的女兒,四小姐.
琴小姐——即張蘊華,高老太爺的外孫女.
錢太太——同氏的堂姊.
梅小姐——即錢梅芬,錢太太的女兒.
陣姨太——高老太爺的姨太太.
鳴 鳳——大房的侍婢.
黃 媽——大房的老女仆.
婉 兒——四房的侍婢.
劉四姐——第一幕的"喜娘",瑞玨的陪嫁女仆.
袁 成——男仆.
蘇 福——男仆.
老更夫
馮樂山——高老太爺的朋友.
張 二——錢太太的老佃戶.
時間 北伐以前
地點 中國某大城市
第一幕 初春的一天
第一景——覺新的洞垮,午后二時許.
葦二景——景同上,同日午夜后.
第二幕 盛更,雨年半以后
第一景——夏夜,在覺慧臥室前庭院內.
第二景——同日午夜后,在覺新的臥室內.
第三景——半周后,仍在覺新臥室內.
第三幕 暮秋
第一景——高等二幕三個月后,秋天的傍晚,湖濱水閣旁.
第二景——離第一景有兩個月.冬大的薄暮,景同前.
第四幕 一星期后,由下午四時至翌日吳
——在芋夫人太城外的舊屋內.
第一幕
第一景
是梅花正開的時候,高府花園里的梅花也開得這般茂盛了。但是園子里卻非常寂寞,寂寞到看不見一個人影,就任它冷冷清清地散溢著幽香。那一叢叢的梅樹遠遠望過去,像雪林,像冰谷,泛漾于寧靜的天空,冷艷而沉穆,如若靜女。
初春的天氣,相當暖和。湖水明凈,閃耀著那映在衣中的花影。一切都是靜悄悄的,悔花也降在做她的夢。
這時,高府里整個是一片喧鬧,只有這園子是另外的一個天地,是一個夢境。這屋子里的主人們多半都不大喜歡梅花的,而那真愛梅花的人卻為了別的事困住了身子,不能到園子里來。
兩三天來高家所有的人,男男女女,老老少少,部在忙言辦喜事。凡進寬大的庭院里,散布著許多言人,唱戲的,幫廠的.還有那滿臉笑容到處張羅著的主人,和一些忙上忙下的仆役。院子里搭臺唱戲,大廳里擺著宴客的酒席。
是午后二時的光景,賓客們正在用喜酒,新娘的花轎就快要抬進來了。
這時洞房呈是非常安靜的——它是靠近花園的一間屋子,往年是少小姐,遠親近戚小時一塊兒讀書的所在——滿屋洋溢著喜氣。這不是一間正方形的屋子,面對著觀眾的這面墻是一個高大的門,通外院的門上有雕細花的格子,由中間向兩面開的。門左——以演員的左右為左右——墻角處放一只紅木高腳花架,架上一個大理石淺盤,盤里養著山石盆景,上面垂著吊蘭小草。架左的墻稍稍斜下來,這面墻上開著一列寬敞的長窗,正對著窗外的花園。打開窗子可以看見園里澈澆的湖光與雪似的梅樹。窗左再折下來又是左墻;靠墻放著一張紅木長炕椅,椅上套著藍緞子棉墊,中間一張少炕幾,幾上放著一個紫銅印香盒子。正面墻句右折下來是右墻,靠正面墻墻角處放一張紅木小條桌,桌上放著帽筒,里面插看拂塵,還有一把細瓷彩花大茶壺。條桌右一個較小的門,通內院的,門上掛著古銅色緞門簾。門右的墻又正折過來,面對著觀眾是洞房中最引人注目的新床。這床十分寬大,床前橫放著一條半尺高的踏板,兩端吝立一個柜,是放鞋用的,也可以坐人。踏板外才是床的框子,框子很寬,上面是缽空描金的鳳凰和牡丹。床上有疊得高高的繡花閃緞被和繡花枕頭粉紅洋結帳子,卡色緞子帳檐,繡著梅花。床前左面放一張紅漆方凳。床右空著一塊地方,用米色綢慢子這住,里面是放箱子和換衣服洗臉的用具,再折下來是右墻,靠墻一張流妝臺,中間是圓鏡子,鏡子兩端各有兩個個抽屜,面上放著玻璃盒子,粉罐,胭脂盒等化妝品,抽屜里放了梳子與零星首飾。臺上有一個青色假龍泉窯大花瓶。還有一個嶄新的錫燈盛。
梳妝臺兩邊放兩張福建紅漆圓凳,屋正中一張紅木八仙桌。上面放對錫燭臺,高插著一對龍鳳喜燭,旁邊一個紅漆大果盒,蓋子掀著墊在下面,盒里放些喜餅,掛元,棗栗之類。燈右四個紅彩金花的細瓷蓋碗,左面長窗上掛著深紫色窗帷,兩旁垂著紫銅鉤。炕椅前中間一個瓷痰盂。左墻炕椅上掛著粉色飛金蠟箋的四幅屏,屏左掛一個白底子藍花葫蘆形扁花瓶,瓶里插著松柏枝。屏右一個掛鐘。梳妝臺右墻上,桂一個烏木正方圓角鏡框,框里是白緞子繡的鴛鴦,鏡框上下都是桃形的銅釘桂著托著。
〔開幕時,炕幾上的香盒里正燃著檀香未,香煙繚繞,一對龍鳳燭照得滿屋喜氣洋洋。四太太王氏和五太太沈民立在正中門外,正對著一些親戚們招呼著,說著,笑著,行著禮。那些親戚老太太們也你一句我一句地應和。丫頭仆婦也在攙著扶著,連聲答應主人們的喊叫。外面又有知以的老仆高呼“某大人到”或者“某太太到”“某老爺到”,拖著莊嚴而悅耳的腔調,嘹亮的喊出來。在這些喧雜的聲浪中還隱約聽見遠處鑼鼓,唱戲和喝彩的聲音。
王 氏 (點著頭,笑說)伯母!慢點走!婉兒,快點扶著馮老太太下臺階。—一走好!走好!—一我們還要照應著新房。
沈 氏(大聲,指手畫腳地)慢慢走!——不對,戲臺在那邊!在那邊戲臺!——太親母!我門就來,我們照應一會新房就來。
老太太們和其它的女賓們 (客氣著,有的笑,有的喊,有的仿佛正顫顫巍巍下著臺階,一片混刮,的足步和笑語聲夾雜在一起)是阿.進去吧!我們認得!——不用扶了!——四太太,你們招呼別的客人吧!一五太太,進去吧!歇一會兒吧!—戲臺在那邊?曉得了。——請回請回吧!
沈 氏 (又連忙喊)喜兒!你炔扶著呀!——慢走!慢走!(嚴厲地)淑貞,好好跟琴表姐走路!別亂跳!
王 氏 (在沈氏還在嚷著送客的時候已轉過身產,似乎有些疲倦地)哎!
(王氏——四太太,高克安之妻——身材不高,尖尖的瓜子臉,嵌上一對芝麻大的小眼,一眨一眨地,專為暗地探取人的眼色。薄片子翹嘴,滿臉機巧酸刻的神氣,短短的衣領上露出一段細而長的黃頸脖,走起路來斯斯文文,擺東擺西,像一只灑面上的鴛鶿。說話聲音尖銳,冷言冷語地時常帶出嘲諷的冷笑。在大家庭的明爭暗斗的空氣中過久了,耳儒目染,無意中就會流露出一種幸災樂禍.看隔壁戲①的態度。他說話十分小心,明白自己在家中所處的地位。除了在有人侵犯到她切身的利益時,她的言語,總是模棱兩可的。她穿著繡花的紅湖縐裙,青緞鞋,上面罩著一件雪青色團花緞皮襖。
沈 氏 (防佛做完了一件大事,深深嘆了一口大氣,才十分吃力地轉過身來,自得地)可把我累昏了:這幫老太太們!
〔沈民——五太人,高克定之妻——生得胖,走到人前笑叫呵的,肥答答的,暮一看覺得可喜,細細審視就會令人生厭。她的性情有人認為是豪爽,實際上卻是粗野。聲音洪亮,說起話來,指手畫腳,除了在她的公公高老太爺,和其他嚴厲的長輩們面前,總是高談闊論,如入無人之境。講完了,別人不知說些甚么,自己也不知說些甚么。任何事無論巨細,她總喜歡參預。目的未必在自己要做主角,她的見解是:只要有了地一份,這事匣不會錯。有心眼,不過都是些不足輕重的,并且心里也擱不住。佰貌庸俗,方面大耳,塌鼻子,腫眼睛泡,厚嘴唇包不住牙齒,寬大的前額,兩鬢又齊又方,垂下一大給“劉海”,烏黑油亮的發髻上,斜插著一朵肥大的絨花。她也穿著紅裙,元色湖繪襖。濃妝艷抹,頭上手上滿戴著珠翠首飾。她拿著一條粉紅手帕,不住地扇,似乎忙了一天,現在才剛剛歇歇腳。比起王氏來,她確實易于親近,只是言淡舉上過于陽躁,像一團暴火,令人不可向逛。
王 氏 (慢吞吞地)這會兒道喜的客人來的真不少!
沈 氏(急忙忙找一個凳子坐下〕唉,四嫂,你也快找個凳兒坐坐吧。我腿都站麻了!就是他們高家的規矩多,我嫁過來十二年啦,我一看見高家的長輩子來,我還是頭大!
王 氏 (一向不大接答這一類話,十分有分寸地)五弟妹,你不去照應照應女客們吃飯去么?
沈 氏 (連連擺手)得了,得了,我先歇歇。忙了三天,跑上跑下的,我連這新房都沒有好好看過。(不知是忙的得意,還中慪氣)大少爺接媳婦,我們當嬸嬸的受罪,你說天下有這個道理不?
土 氏 (笑著)得了,等淑貞長大了,找個好姑爺,那一天您五太太不就歡天喜地當個享福的外老太太么?
沈 氏 (兩手一擺,高聲大笑)啊呀,別造孽吧。我沒這么大福氣!
(忽然正經起來)這兩天光淑貞那雙腳就把我氣死了。
王 氏 (像是開心,其實是打趣,她向來是暗地恥笑沈氏的愚蠢的)怎么啦?腳裹得怎么樣啦?
沈 氏 (十分氣憤)哎,死不聽話呀!我跟她好說歹說,她都不聽。這兩天剛裹得有點名堂,她半夜又愉偷地放了。
王 氏 (故意大驚、小怪)哎呀,那怎么好?不白費了精神?
沈 氏 (連聲嘆氣)哎,哎,——嗯,氣急了,我就拼命拿馬鞭子抽!抽得青一塊,紫一塊的,(咬著牙)“我看你還放,還放,還不肯裹!”
王 氏 其實孩子小,打狠了也不好。
沈 氏 (十分顧惜,又自認十分明白的樣子)哎,四嫂,沒法了,這是做娘的心哪。“打在兒身,痛在娘心”!我的肉,我怎么不疼!可是有甚么法子?我一看見這新房,我就想起我過門坐洞房第一天晚上受的氣!(猶有余痛〕我,我一輩子忘不了!